木里“伤疤”遗留难题
中国新闻周刊记者/苏杰德
发于2021.4.5总第990期《中国新闻周刊》
从空中俯瞰,木里矿区如果是蚁巢,矿车则是工蚁,源源不断地从青海各地运回羊板粪。
“我还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景象,这么多大矿车直接穿越草场,进入牧民家里拉羊粪。”王强告诉《中国新闻周刊》,7年前,他从陕西来到青海木里煤田,通过合伙的方式先后购买了几十辆运煤车。但如今,拉煤车变身拉粪车,几十辆运煤车不再运煤,开始运羊板粪,参与木里矿区生态修复。
去年8月4日,媒体报道青海兴青工贸工程集团有限公司(下称兴青公司)总经理、青海“隐形首富”马少伟在祁连山以生态修复的名义,非法采煤获利百亿元,直接引发青海官场“地震”,包括青海副省长文国栋在内的十几名官员落马。不只是官场,木里煤田采矿企业也正经历剧震。《中国新闻周刊》了解到,青海焦煤产业(集团)有限公司(下称青海焦煤)历任股东也受到调查,多人被捕:去年9月27日,青海焦煤原实控人、上海商人郑荣德被青海省公安厅以非法采矿罪逮捕;今年2月25日,经青海省人民检察院批准,青海焦煤原参股股东、青海前首富肖永明被以涉嫌非法采矿罪正式批捕。
2004年到2014年是木里煤田大开发的十年,煤炭无序过度开采,在祁连山南麓遗留下了19座渣山和11个露天矿坑。《经济参考报》曾如此描述,兴青公司“‘开膛破肚’式采挖形成的巨型凹陷采场,自东南向西北方向蜿蜒5公里,形成一条宽约1公里、深达300米到500米的沟壑,犹如在高原湿地上劈出的一道巨大伤口”。
去年至今,青海省掀起了迄今为止最大规模的生态整治运动。柴达木循环经济试验区管委会专职副书记王霞告诉《中国新闻周刊》:“木里煤田生态整治,是举全省的力量在做。”但如何真正愈合这道巨大的伤疤,当地面临着重重挑战。
一车难求的羊板粪
木里煤田位于青海海西蒙古族藏族自治州天峻县和海北藏族自治州刚察县交界处。木里取自藏语,意为燃烧的石头,高原冻土下的焦煤是炼钢的优质原料。煤田由江仓、聚乎更两个开采区和弧山、哆嗦贡马两个勘查区组成,资源储量35.4亿吨。
从2003年起,青海先后招商引资多家企业对木里煤田进行露天开采。直到2014年,中央连续作出重要指示,要求坚决制止木里矿区破坏式开采,然而木里矿区非法采煤仍长期存在。2020年,兴青公司在木里矿区非法采煤问题被媒体曝光后,青海省将木里矿区一切生产经营活动关停,实行全封闭管理。
这次事件后,青海立刻制定了“两月见型打基础、当年建制强保障、两年见绿出形象、三年见效成公园”的整改行动方案。种草复绿是最关键的环节之一,需要至少30厘米厚的表层土壤。但是青海地处青藏高原,千百年才积累了几十厘米厚的表层土,木里煤田生态修复面临无土可用的局面。
“石头上肯定种不出草,需要土壤重构。”青海省林草局副局长邓尔平在青海省林草局近期举办的种草复绿培训会上介绍,矿区生态修复包括地貌重塑、土壤重构、种植等阶段。地貌重塑是对堆得不成形的渣矿山进行整形,而土壤重构则包括覆土、土壤改造等环节。“土从哪里来?我们制定方案的时候,也想到了异地取土。”邓尔平坦言,“异地取土成本约需30亿元,这不是节约,是豪华治理。”
异地取土方案被否定后,只能在煤矿周边的渣山上想办法。不得已,木里煤田只能从渣山筛出较细的颗粒,配合羊板粪和有机肥,进行土壤改造。据测算,每亩改造需要渣土和羊板粪分别为167立方米(下简称方)和33方,两者比例大约为五比一。以此计算,木里矿区需要羊板粪138.27万方,可以堆满高达193米、占地面积是标准足球场大小的仓库。
然而,当地调研统计,海西、海北及西宁等地实际只能筹集到三分之一的羊板粪。即使是这些,要运回也不容易。王强的矿车已经开到了距离木里煤田200多公里外的牧民家门口。“原来,牧民都是把羊粪倒在路边,装卸方便。现在,需要我们自己租挖掘机,穿越草场进入羊圈。”王强说,他现在满世界找羊板粪,“去年200元一车,现在涨到500元一车。”
即使想尽办法,羊板粪存量也难以满足木里煤田的需求。木里煤田整治涉及的土地面积约6万亩,包括44950亩种草复绿区和15800亩已治理区补播工程。目前,仅部分矿区足量完成羊板粪采购,多数矿区羊板粪库存缺口较大。
土壤改良后种什么,也是一道选择题。根据青海制定的草种选购方案,以木里煤田修复面积来看,木里煤田总需要草种约62.4万公斤。最终,青海草地早熟禾、青海冷地早熟禾、青海中华羊茅和同德短芒披碱草进入视线。不过,这四种植物是否能够满足恢复生态环境的需求,也受到了一些专家质疑。“木里矿区原始植物30余种,只种植4种的话,比较单一。”一位参与木里煤田生态整治规划的专家告诉《中国新闻周刊》,恢复植物种群要考虑生物多样性,国外采用的是同时种植多种植物群落方式。